芝加哥——当俄罗斯的火箭开始飞越他所在的乌克兰地区时，纳扎尔·沃利亚尼克(Nazar Volianiuk)和他的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匆忙收拾好衣服，挤进两辆车，逃到了波兰边境。

他们在一个挤满难民的十字路口排队等了两天，在空袭警报的尖叫声中，他们在路边的森林里寻找掩护。

和许多一年前逃离俄罗斯入侵的人一样，31岁的沃利亚尼克(Volianiuk)和32岁的妻子纳塔莉亚(Natalia)认为，几个月后回到乌克兰卢茨克(Lutsk)的家就安全了。

如今，Volianiuk住在芝加哥郊外一间整洁的公寓里，在有线电视公司工作，孩子们在上学，社区也很支持他，即使冲突结束，他也不想回到乌克兰。

“不可能，”最近一天，他在芝加哥的公寓里喝茶时说。“我们想留在这里。”

在俄罗斯入侵引发二战以来欧洲最大的难民危机一年后，仍有800多万难民分散在欧洲、美国和其他地区。随着他们逃离的冲突继续下去，他们的新根越来越深。

在新的工作、语言和生活中，存在着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只是什么时候回家，而是要不要回家。

有多少人最终会返回乌克兰是一个具有重要影响的问题:对于难民，包括那些拥有临时移民身份的人;对于东道国来说，由于新居民增加了他们的劳动力，但却给他们的住房和学校带来压力，导致局势紧张;以及乌克兰重建国家和经济的能力。

联合国9月份公布的一项涵盖43个国家的调查发现，81%的难民希望有朝一日返回乌克兰，不过大多数人表示，他们目前计划留在东道国。

但专家表示，随着战争的持续，回国的动力可能会减弱。

欧洲移民政策研究所所长汉娜·贝伦斯说:“移民持续的时间越长，人们就越有可能真正开始设想和建立(在乌克兰以外的)生活，而不是回去。”

去年，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的一名官员估计，可能会有多达300万人决定留在欧洲其他国家，而其他人估计，在其他地方定居的乌克兰人总数为500万，甚至更多。

但由于这场战争标志着一个严峻的里程碑，包括俄罗斯明显发动新的攻势，以及最近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公众对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的支持在下降，鉴于未知因素，准确的预测是困难的。

目前，居住在国外的数百万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其中包括在美国的25万多人——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他们正在努力解决有关未来的问题。

“我们听到的是，‘是的，我们想回去，但我们要回去做什么?为乌克兰人提供服务的美国难民和移民委员会美国外地办事处主任迪伦娜·格拉辛格(Dylanna Grasinger)说。“今天是肯定的，明天就不是。”

2月最近的一天，戴安娜·古洛兹(Diana Guloz)正准备在她的德国小镇上瑜伽课，这是她照顾婴儿和战争创伤的一个重要喘息机会。

35岁的古洛兹是基辅的一名语言教师，战争开始后，她怀着身孕逃到布查，却发现自己卷入了一场导致俄罗斯接管该镇的战斗。

战斗激烈的时候，她在地下室里祈祷，然后在一个没有电和煤气的城市里度过了可怕的几周，每天都害怕被枪杀或强奸。随后，大量平民死亡引发了战争罪调查。

当俄罗斯军队最终撤退时，她逃到了德国。德国是欧洲国家之一，为她提供了临时保护，并在住房、医疗、语言课程和工作许可方面提供了帮助。

在距离她的家一千英里的波罗的海边上的斯特拉尔松德镇，她生下了她的儿子埃利斯。

和古罗兹一样，抵达德国的100多万乌克兰人中，大多数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在乌克兰，由于战争，某些年龄段的男性被禁止离开该国。

她对这个受欢迎的避难所心存感激，她说，在过去的11个月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德国。她说，最近，一些乌克兰人看到了怨恨情绪出现的迹象。一些难民同胞的孩子很难被学校接受。

她正在努力学习德语并找工作，但那里的生活有时感觉就像“月球背面”。

“我想尽快回到乌克兰，”她说。

但也有一些人打算留下来，其中一些人失去了家园，或者担心一旦战争结束，他们能否在经济上繁荣发展。

研究机构EconPol Europe去年10月在德国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21%的人说他们不打算返回乌克兰，27%的人说他们不确定。只有6%的人打算很快回来。

“很大一部分乌克兰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准备好，或者不愿意回来，”分析人士在调查报告中写道。

古洛兹不确定2024年3月欧盟成员国的居留许可到期后会发生什么，尽管这一许可可能会再次延长。

她说，虽然有些人觉得在基辅足够安全，但她哥哥告诉她，最近有一枚炸弹落在了他的公寓附近。这提醒她，她自己的创伤后压力仍然存在，这是另一种让她现在无法回去的力量。

“我记得最糟糕的日子，”她谈到布恰战役和俄罗斯占领时说。“我的想象中有很多画面。”

22岁的乌克兰人纳塔莉亚·卢卡舍维奇(natalia Lukashevych)和她25岁的同事尤利娅·费迪克(Yuliia Fedyk)在波兰华沙帮助难民抵达美国。

波兰已经接收了150万乌克兰人，是接收人数最多的国家，其中许多人得到了边境热餐、住房以及医疗保险、教育和其他福利的帮助。

一些人在波兰有关系，波兰一直是乌克兰移民工人的目的地。虽然移民的涌入增加了劳动力，但也给住房和学校带来了压力。

“波兰的生活条件不是很舒适。由于工资很低，房价简直高得离谱。人……有时无法满足他们的基本需求，”卢卡舍维奇说，他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想去美国赚更多的钱。

今年3月，难民将不得不在4个月后开始支付一半的政府住房费用，这一比例随后还会上升。然而，一项民意调查发现，27%的乌克兰人计划永远留在乌克兰，即使是在战争结束后。

卢卡舍维奇和费迪克在乌克兰美国服务公司工作，这是一家小型非营利组织，为乌克兰人与明尼苏达州的美国赞助商牵线搭线，然后为他们提供就业机会和其他援助。

许多人通过Telegram向他们发送信息，强调了迫使人们逃离乌克兰的苦难:人们没有暖气和电力。无法挣钱的工人。居民们因空袭而筋疲力尽。为孩子寻求安全生活的父母。当她们的丈夫在战场上战斗时，她们独自旅行。

卢卡舍维奇说，大多数人希望永久留在美国。

1月10日，一位名叫布里伊·米哈伊洛(Buryi Mykhailo)的42岁男子发来了一条这样的信息。他写道，他是一名陆军退伍军人，曾是顿涅茨克的煤矿工人，但在2014年与亲俄分裂分子的战斗中被迫逃离。

他和女友搬到了乌克兰中部的瓦西里科夫。去年俄罗斯入侵的那天，他在凌晨5点醒来，听到镇上一个机场被炸毁的爆炸声。这对夫妇再次逃离，两天后，一枚炮弹摧毁了他们的家。

他们最终到达了乌克兰西部，在卢卡谢维奇和费迪克的帮助下，计划在2月份购买飞往美国的机票。

“我们第二次逃离战争，一直在行李箱里生活，”他在帖子中写道。

米哈伊洛对卢卡舍维奇说，他仍然希望能够去看望在乌克兰和欧洲的亲戚。但他说，首要任务是合法留在美国，开始新生活。

22岁的索菲亚·鲁连科(sofia Rudenko)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帮助刚到明尼阿波利斯的乌克兰人，他们需要住房、家具、杂货和去面试的车。

战争开始时，她还是乌克兰的一名大学生，现在她到了美国，在ASIU工作，该组织为乌克兰人的赞助者提供全面的重新安置支持。到目前为止，她是在非营利组织的支持下抵达明尼阿波利斯的50多人之一。

“没人预料到战争会持续这么久，”她说。现在，“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它不会结束。”

大约11万乌克兰人已经抵达美国，这是拜登政府“团结为乌克兰”计划的一部分。该计划为有美国担保的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提供人道主义假释。国土安全部(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的数据显示，约有3.5万人获准入境。

国土安全部发言人说，自去年3月24日以来，已有15.1万乌克兰人通过其他移民渠道进入美国。

美国已经收到超过20万份请求，同意支持乌克兰假释者，作为团结乌克兰的一部分，这些请求来自个人家庭、教会、非营利组织和其他组织。

康涅狄格州难民安置机构“难民与移民综合服务”(Integrated Refugee & immigration Services)的负责人克里斯·乔治(Chris George)说，虽然这种方法通常效果不错，但有些人发现自己被需求淹没了。

在明尼阿波利斯，一些乌克兰移民(许多受过良好教育)为家得宝(Home Depot)等雇主工作，这些雇主允许他们给乌克兰的亲戚寄钱。鲁登科自己也给家人寄去了电池组和电热毯。

该组织的创始人阿斯瓦尔·拉哈姆(Aswar Raham)说，他们的未来不太清楚。这包括不确定他们的假释状态两年后到期时会发生什么。

许多人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回来，即使他们认为那里足够安全或战争结束了。现在，很难做任何计划。

他说:“这一切所蕴含的不确定性令人难以理解。”

他说，事实上，明尼苏达州的许多乌克兰人都想回去，但这很复杂。他举了一对有小孩的夫妇为例。他们蒸蒸日上，挣着中产阶级的工资。但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他们可能会面临一个痛苦的困境。

他说:“他们将不得不在几年内做出决定，决定是回国重建……还是为了女儿的教育和未来留在这里。”

在Volianiuk离芝加哥机场不远的一层公寓里，几双童鞋放在门口。在一间卧室里，9岁的奥莱娜、3岁的奥莱克桑德和3岁的马克西姆在地板上玩耍。

虽然大多数男性被禁止移民，但沃利亚尼克说，他被允许离开乌克兰，因为他有三个孩子。在波兰待了几个月后，他在去年秋天根据一个允许前苏联国家宗教少数群体成员与美国家庭成员团聚的项目获准进入美国。

他是许多乌克兰人中的一员，他们在战前就已经在寻求移民，希望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在芝加哥，他发现了一个庞大的乌克兰社区。芝加哥最大的移民安置机构难民一号(RefugeeOne)帮助提供了从住房、食品杂货到笔记本电脑和家具的一切。

他们很快在乌克兰浸信会教堂找到了一个社区。他们正在学习英语。不远处有一所小学。Volianiuk曾在乌克兰从事土木工程，现在在一家有线电视公司工作，收入足以养家糊口。

虽然他决定留下来，但他说，那些逃离战争的人对最终返回的看法不一。

“很多乌克兰人都想回到乌克兰的家乡。很多乌克兰人想留在美国或欧洲，”他的妻子补充说，乌克兰的一些人怨恨那些逃离该国的人。

难民一号发言人表示，这通常取决于他们来自哪里:来自乌克兰东部的人，尤其是来自马里乌波尔和巴赫穆特等地的人，往往觉得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返回的地方。

贝伦斯说，乌克兰官员越来越担心旷日持久的战争将如何影响其劳动力和重建能力。欧洲的劳动力短缺可能意味着医疗工作者或大学教授会找到薪水更高的工作。

危机组织(Crisis Group)的一份报告显示，这场战争已经导致乌克兰数百万人失业，税收大幅下降。世界银行(World Bank)预计，乌克兰不断萎缩的经济可能会将大多数人口推至贫困线以下。

她说，根据过去的例子，很难预测最终有多少人返回，部分原因是乌克兰危机的不同。在叙利亚战争的难民危机期间，主要是男性先出国找工作，然后带着家人。在乌克兰的情况下，主要是妇女和儿童。

乌克兰政治顾问卡特琳娜·奥达尔琴科(Kateryna Odarchenko)去年写道，“戒严令结束后，离开乌克兰的女性的丈夫可能会重新与家人团聚，因为这些家庭已经在其他国家安顿好了生活”，这可能会加剧这个老龄化国家的人口危机。

国际危机组织(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驻基辅的乌克兰分析师西蒙·施莱格尔(Simon Schlegel)说，在本月俄罗斯出现新的攻势迹象之前，难民人数一直相对稳定。

他说，在一年前的最初涌入之后，到去年夏天，乌克兰军队的胜利导致更多的人返回，而不是撤离。这种情况在去年秋天发生了变化，俄罗斯把目标对准了乌克兰的电网。施莱格尔说，到2月初，人们担心的冬季激增并没有成为现实。

施莱格尔说，接下来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那些在国内流离失所的人和那些前往俄罗斯的人的命运。虽然较大的城市更有可能吸引人口回流，但乌克兰东部一些围绕煤厂或化肥厂发展起来的城镇，可能会受到人口减少的最大影响。

他说:“很难想象其中一些城镇会恢复生机，人们会从德国回来。”

在乌克兰，28岁的米哈伊洛·齐霍夫斯基(Mykhailo Tsikhovskyi)曾帮助过难民和国内流离失所的居民，但现在在乌克兰军队服役。他说，他的国家首先必须专注于战斗。他通过Whatsapp表示:“我们需要先赢，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沃利亚尼克的家人也未能幸免于战争的伤亡和牺牲。他的妹夫是一名飞行员，在战争初期的战斗中牺牲。他们还确保了他们留下的家园可以供乌克兰境内600万流离失所者中的多个家庭使用。

他说，如果战争今天结束，可能需要10年时间才能从摧毁了房屋、企业和能源基础设施的战争中重建出来。

但没有人知道未来。

目前，他专注于为他的孩子们创造最好的生活。

克里斯·肯宁是一个国家最终记者。通过ckenning@usatoday.com和Twitter @chris_kenning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