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9年底弗拉基米尔·普京被任命为俄罗斯总统之后，他将苏联解体后的第一个十年比作“smutnoye vremya”，即动乱时期——16世纪末和17世纪初罗曼诺夫王朝崛起之前的起义、饥荒和入侵。他将俄罗斯首位民选总统鲍里斯?叶利钦(Boris Yeltsin)任命为俄罗斯摄政王鲍里斯?戈杜诺夫(Boris Godunov)，将自己任命为新一代沙皇的开端，承诺稳定、繁荣和国家的复兴。

6月24日，当一支武装民兵车队高速驶向莫斯科时，这个几年前就被打破的承诺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破产。在暴力军阀叶夫根尼·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的带领下，瓦格纳集团的雇佣军从俄罗斯占领的乌克兰出发，击落了几架直升机和一架军用飞机，沿途杀死了大约20名俄罗斯士兵。愤怒的普京再次谈到了历史，唤起了1917年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和“内战的悲剧”。这一次，当他召唤出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幽灵时，他看起来不像第一个罗曼诺夫，而是最后一个。

普里戈津在很多方面都是普京一手造就的。他是一名前科犯，在圣彼得堡开了一家餐馆，普京就是在那里招待客人的;他为克里姆林宫提供雇佣军，这些雇佣军可以在非洲和叙利亚为克里姆林宫进行貌似合理的推诿;他的喷子可以篡改西方的选举。普京本人也承认，这些资金来自国家。

2014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普里戈津获得了自己的地位。在去年规模更大的袭击中，它的业务有所增长。瓦格纳的设备是由俄罗斯主要情报机构GRU提供的。它还借给雇佣军一些指挥官，俄国监狱提供炮灰。据普里戈津说，当瓦格纳以大约2万名俄罗斯人的生命为代价夺取乌克兰东南部城镇巴赫穆特时，普京认为这是有效的。

然而，由于瓦格纳在正规军之外活动，普京让它让俄罗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部分原因是经济上的。正如俄罗斯总统所透露的那样，瓦格纳获得了30亿美元，相当于战争第一年国防开支的6%。其中至少有10亿美元直接流入普里戈津的餐饮公司，该公司为军队提供食品。

更糟糕的是俄罗斯自身的腐蚀。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意，普里戈津建立了一个民粹主义的政治平台，将自己与富有而懒惰的精英们对抗。瓦格纳的叛变暴露了这个国家的衰败。俄罗斯已经沦为一个暴力、无法无天的地方，边界不明确，民间民兵相互竞争。被监禁的反对派领袖阿列克谢?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通过律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对俄罗斯来说，没有比普京政权更大的威胁了。”纳瓦尔尼因“极端主义”等指控面临另一项30年刑期。

在他的统治期间，普京一直在吹捧国家，而在幕后，他却在破坏国家的制度、规则和法律。从黑帮横行的圣彼得堡出来后，他开始寻求非正式安排来完成任务。前大亨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首先在腐败问题上挑战普京，他表示，普京的两大政治控制工具是腐败和暴力。

该制度支持犯罪利益;个人的忠诚是用黑材料(勒索)来保证的。在这个一人体制中，普京与其说是一个独裁者，不如说是一个主心眼，他煽动下属之间的竞争，使自己变得不可或缺:他是唯一一个有足够权力站在秩序与混乱之间的人。

普里戈津的叛变代表了这一体系的公开崩溃。普京并不介意他偶尔攻击军队首领。这是一种激励他们前进的方式。但当冲突开始公开化时，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Sergei Shoigu)和国防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说服他将瓦格纳纳入常规架构。在普京的同意下，他们命令Prigozhin与军队签署一份合同，并在7月1日之前将他的人员和装备运来。Prigozhin先生意识到他将被切断与国家财政的联系，甚至可能被淘汰。他先动手，目的是把他们赶走。

作为一名天才的沟通者，他以纳瓦尔尼的言辞武装自己，并宣布“为正义而游行”。在他发动叛变前夕发布的一段视频中，他怒吼道:自2014年以来，普京声称要保卫的顿巴斯一直被俄罗斯官员抢劫和掠夺。没有人威胁过俄罗斯。俄罗斯军队没有屠杀根本不存在的乌克兰纳粹分子，而是在乌克兰东部屠杀俄罗斯族人。当俄罗斯士兵在杀戮乌克兰人的时候，绍伊古却在用鱼子酱和干邑招待客人。普里戈津表示，他向莫斯科进军是为了将俄罗斯从骗子手中解放出来。

普里戈津的话对许多军官和公众来说都是真实的。大多数军官团并没有加入普里戈津的兵变，但他们也没有试图阻止这场兵变，即使瓦格纳占领了顿河畔罗斯托夫的军事总部——乌克兰战争的关键枢纽。

事实上，普京庞大的镇压机器通过折磨和平抗议者来恐吓俄罗斯社会，其中包括一名在罗斯托夫被关押期间因散发反战传单而死亡的男子，一周前该市被未被指控的叛变者占领。但在面对武装士兵和有前科的人时，它动摇了。继承了斯大林秘密警察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情报机构低调行事。军队呆在军营里。国民警卫队的身影不见了。车臣的军阀和铁腕人物拉姆赞?卡德罗夫(Ramzan Kadyrov)曾在电报上夸口说，他的战士们将“粉碎叛乱”，但这并没有实现。甚至一些宣传人员也突然失声了。俄罗斯主要的宣传媒体RT的老板玛格丽塔?西蒙尼扬声称，她周末在游船上度过，幸福地对事件一无所知。

普里戈津的叛变可能只持续了36个小时，但它已经摧毁了普京国家大厦的很大一部分，让他在同僚的眼中受到羞辱和伤害。最严重的打击不是未遂的政变——普里戈津可能从未打算接管克里姆林宫——而是它所揭示的:普京的民意支持是空洞的。

没有一个人上街声援沙皇。相反，成群的观众出来见证了这一激动人心的场面。他们没有站在任何一方，但许多人看到警察和安全部门的怯懦显然感到高兴。当普里戈津的车离开罗斯托夫时，人们把他当作名人对待。返回街头的警察受到了诘难。

在社交媒体上流传的笑话中，普京的权威也出现了类似的崩溃。普京的一幅肖像显然是逃到了圣彼得堡附近的住所，照片的标题是:“我需要一辆车，而不是弹药。”还有人开玩笑说，俄罗斯军队在与乌克兰的战争中占领的最大城市是罗斯托夫。

既然普京已经表现出如此明显的软弱，没有人能说他剩下的权威会以多快的速度崩溃，如果真的崩溃的话。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近权力的派系。在政府内部大致有三种力量:军队、联邦安全局和使事情发生的技术官僚。外面是普京的几个亲信家族。

所有这些人的子女都有商业利益，他们都在考虑离开普京之后的生活。然而，即使他们认为他是一个累赘，他们可能也不准备采取行动。他们不仅害怕镇压，尽管这种危险是真实存在的。他们还将普京视为维系其功能失调体系的钉子。钉子生锈了，也弯了，但如果他们把它拔出来，整个钉子都会掉下来，他们也会一起掉下来。

尽管如此，普京肯定不会安然入睡。许多处在他位置上的铁腕人物会清洗军队和安全部门。但在战争时期，他需要他们。这就是为什么他更有可能发动镇压，而不是针对那些用武器威胁他的人，而是针对那些嘲笑他的人，尽管有报道称，前乌克兰指挥官谢尔盖?苏罗维金将军(General Sergei Surovikin)已被逮捕。

普京已经在试图用谎言掩盖自己的错误。6月27日，他展示了对叛军的胜利。他让大约2500名身穿阅兵制服的男子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历史悠久的大教堂广场列队。就像沙皇一样，他沿着长长的红地毯走下来，在军械库的台阶上向他们发表讲话。

普希金的戏剧《鲍里斯·戈杜诺夫》(Boris Godunov)的结尾处就是这个广场。戈杜诺夫死后，波雅尔们掀起了一场骚乱，他的孩子们被谋杀了。但随后一种厌恶的感觉传遍了人群。一个波雅尔对他们吼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让我们听到你们的呼喊: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沙皇万岁!”但暴民已经平息。这出戏以俄罗斯文学中最著名的舞台指导结尾:“人民无语。”牛津大学的俄罗斯历史学家Andrei Zorin指出，沙皇统治结束后，通常会出现麻烦。在普京的例子中，这可能会带来结局。